读蜜诗会丨李娟的诗：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读蜜诗会丨李娟的诗：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读蜜文化

2024-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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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读蜜诗会推荐的第二十六个诗人投稿、荐稿、朗读、进读蜜书友会加读蜜君微信（dumi-reading） 诗人李娟 李娟，1979年生于新疆。曾一度跟随家庭进入阿尔泰深山牧场，经营一家杂货店和裁缝铺，与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牧民共同生活。1999年开始写作。代表作有《冬牧场》《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九篇雪》及《羊道》三部曲。曾获人民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中国好书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作品被译为英文、日文、俄文、韩文、阿拉伯文、土耳其文等，在读者中产生巨大反响。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李娟诗选五首金马洛推荐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一条河，最终流向北方。我知道北方，还知道北方全部的夏天。那么短暂。我知道有一座桥断了。对岸荒草齐腰，白色蝴蝶云雾般成群飞翔。但是，我知道唯一的浅水段藏在哪里。我还知道涉水而过时，等在河中央的黑色大鱼。我知道有一条路，在尽头分岔。我知道岔路口有几枚脚印，在左边犹豫了三次。在右边也犹豫了三次。我知道有一棵树，上面刻了一句话。我担心树越长越高，携着那句话越离越远。等有人来时，他垫起脚尖也看不清了。我知道有一片小小的草地，一块小小的阴影。掩藏着世上最羞怯的一朵花儿。那花儿不美丽，不怕孤独，不愿抬起头来。我知道一只蓝色的虫子。来时它在那里，走时它还在那里。春天它在那里，秋天它还在那里。我知道天空。天空是高处的深渊。我多么想一下子掉进去啊！我知道远方。远方是前方的深渊。掉进去的只有鸟儿和风。我知道鸟儿终身被绑缚在翅膀上。而风是巨大的、透明的倾斜。我知道黑夜。这世间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它。在路上行走的人，总是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但黑夜却并非路的深渊，它是睡眠的深渊。睡着了的身体，离世界最远。我知道，睡眠是身体的深渊。而一个人的身体，是另一个人的深渊吧？还有安静，安静是你我之间的深渊。还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我唇齿间的深渊。还有等待，等待是爱情的深渊。我独自前来，越陷越深。想起有一天，名叫“总有一天”。它一定是时间的深渊。但是还有一天，是“总有一天”的第二天。我甚至知道“结束”和“永不结束”之间的细微差异。知道“愿意”和“不愿意”的细微差异。唯有此地，却一无所知。每一片叶子，每一粒种子。云朵投下的每一块阴影。雨水注满的每一块洼地。好像每一次前来，都是第一次前来。每一次离去，都是最后一次离去。旱獭歌 才开始是童年后来是爱情旱獭你注视我独自穿过森林看我新衣挂破双脚泥泞才开始你微笑后来你叹息才开始你向我走来后来你一步步后退才开始你要我后悔后来你最先后悔你最先沉默这是一座沉默森林每片树叶都是空白的每眼泉水都藏着鱼每滴水冰凉我一路走来才开始小声唱后来大声唱唱到最后眼泪也哭干了才开始是整个世界后来只剩脚边一朵蓝色小花才开始是阔叶林后来是针叶林才开始是时间后来是时间般的忍耐才开始活着后来死了就这些就这些旱獭你比我更懦弱你比我更狼狈才开始你说了谎后来你还是说谎才开始隔着一条河我沿河岸上下奔跑大声呼喊我越是呼喊你越是酣然安睡你的洞穴有深深的黑暗和小小一团温暖 而我又冷眼泪又多又正在水中沉没旱獭旱獭你不信的事情我也不信你说：世上哪来的河呢？我沉没水中也大声附和我还造了一艘船想去找你但是世上没有河我造了船行驶地底去遍所有黑暗之处亲爱的旱獭我无数次靠近你小小的洞穴无数次欲要敲门却听到门里传来脚步声后来脚步声停在门边停了一百年走遍森林也没有用走遍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也没有用旱獭我用尽世间的言语向你解释何为沉默我激动又悲伤扒开眼前千万重枝叶才开始我迷路了后来我老去了才开始只是一粒种子后来是一块化石才开始是一行脚印后来是一行长满青苔的脚印才开始哭后来再也不哭才开始我愿意后来我闭上眼睛世界马上消失雨水马上封冻鹿群只剩下眼睛森林只剩下珠宝但是旱獭我穿过整个森林也没能穿过你的梦境才开始你深深地躲藏后来在我的必经之地端正置放了一枚月亮这就是一切长夜里我抬头遥望心中洞失浑圆一团直到鸟儿过来筑巢才感到微微的温柔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森林这就是黑这就是期待这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愿旱獭我错了我求你收回你的月亮我大声说再见我祝你的月亮越来越多堆满你的洞穴祝你每天挤在月亮里睡觉做梦都晃得睁不开眼睛祝你一切如故但是旱獭亲爱的旱獭没有一切到最后我爱什么都胜过爱你我恨什么都会顺便加上你旱獭旱獭求你扭过头去求你闭上眼睛对不起对不起你属于整个森林而我属于森林中一条越走越窄的小路就这些白色花我刚生出眼睛就看到了你世界摇摇晃晃我忽明忽暗若不是你盛开在那里我刚来到世上便随风而逝众人踩踏而过不知脚下是无底深渊众人欢呼拥抱不知此地正悄然坍塌我赶到时众人已散白色花你重重叠叠盛放荒野我虚弱如梦境又激动如初醒那时我刚生出眼睛还不知白色为何物我猜你是全世界的反面我无路可去了我猜你是我的反面我颤抖不止那时我刚生出手指还不知抚摸为何物我看到尘土便爱上了尘土我看到雨水便爱上了雨水但是我看着你如同被爱一般那时我刚生出眼睛还不知眼泪为何物沙枣树我加于母亲的全是迷惑她入梦前还记得沙枣花的香针尖般扎遍吼嗓醒来后穿衣梳头做饭上班她在街头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突然想开口说出一句话我加于孩子的全是哀愁她从小爱哭不能忍受最微小的分离我为她摘下一粒沙枣她捧于手心似乎看清一生我加于他的全是树坑一个紧挨一个遍布他的后半生一个紧挨一个空在他脚步所及之处一个紧挨一个紧盯他的双腿看他不长根我加于自己的全是凋零然而心中确有欢喜愿一切到我为止愿万念俱灰愿举世重返荒野然而我的女儿仍在哭母亲仍在迷途他停不下来我也停不下来沙枣树枝叶呼啸穿梭夏日的星空更是停不下来野地刺玫阴雨初歇众目睽睽你我如孩童并肩行走分手之处到了沿途刺玫花调了然而刺玫遍野盛放你我越平静它越洁白你我越无辜它愈耀眼你我善于忍藏野地刺玫善于刺破而你我装聋作哑互道珍重以为总算完成了别离你说不要回头看你伸出手臂你伸出的手臂是大地中最坚韧的根系野地刺玫遍野摇摆啊接连怒放啊黄昏接连凌晨星空混淆河流飞鸟啼哭般消失在蓝天那么多的难过和纯洁那么多次决然扭过头去有一次我拒绝了你唯一的要求还有一次我后悔了独自一人奔向荒野然而野地刺玫遍野满枝它居高临下永无改变这时我们说完过去的事开始说未来的事它突然闭眼香气四溢 推荐人：金马洛 金马洛，诗人，出版人，音乐人。1978年生于宁夏吴忠，回族。诗歌作品见于互联网及《朔方》《中国诗人》《诗刊》等。‍‍‍1998年秋开始写诗，2024年6月推出个人第一本诗集《父亲在耶路撒冷》。公众号、豆瓣、微博ID：金马洛BBKING。居北京。从事文学出版二十年，读蜜文化创始人、总编辑。 简析李娟的两首诗 金马洛今天，读蜜诗会推荐李娟的诗。李娟以散文见长，作为诗人的李娟并不为人所知，即使在李娟拥有了无数散文读者的今天，李娟写诗这件事，恐怕依旧是新鲜的。截止今年，李娟出版了十来本书，诗集仅有一本。作为诗人的李娟，写什么诗？会怎么写？与散文相比，有何不同？本期推送的五首诗，选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年6月出版的李娟诗集《火车快开》。从上述五首诗里，诸君应该已经品尝到了李娟诗歌的独特味道。这五首，虽不能全面展示李娟的诗歌写作才华，但也足够看得出她诗歌语言的无拘无束、灵动跳跃，诗情诗绪的行云流水，卷舒多变。我以其中两首为例，与诸君分享一点对李娟诗歌的浅见。《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是李娟在互联网上流传较广的一首诗。在排比的诗行推进形式里，以“陌生的地方”和“深渊”为意象和载体，达成了对“心事”的吐露。那陌生的地方有一条河，我曾远足到那里的一条断桥边，我看到那里唯一的浅水段，我在那里的岔道上，不止一次犹豫过，而且，我看到那里的树上有誓言，在春天被树轮送到高处，而在秋天并不会像落叶那样被放到低处，我跟那里最害羞的花儿搭过腔、说过话，知道她不孤独，在跟地上蓝色的虫子都处得熟透了之后，我抬头看那地方的天空。当诗人的目光从地上转移到天空，思绪也就转移得更加开阔，天空、远方、风、鸟儿、鸟翅，都获得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深渊”；当诗人的目光抵达“深渊”后，思绪又漂移进了黑夜，睡眠，你我的身体、你我之间的安静、你我唇齿间对彼此的呼唤，你我之间彼此的等待（长时间的等待），它们也获得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深渊”。这些深渊，恰是上一些深渊的延续，这延续没有终点，延续之外还有延续，结束之后还有结束……诗人在这深渊里，浪，望，想，多少时日过去，“每一次前来，都是第一次前来。/每一次离去，都是最后一次离去。”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为什么有如此的魅力，真是因为没人来过吗？恐怕不是。无数人可能来过，但是没有人发现这里的“陌生”和“深渊”，这“陌生”和“深渊”独属于“我”。如果你读懂了这深渊，这深渊也属于你。这无人知道的地方，于诗人李娟而言是什么？是阿尔泰山脚的一角，是阿勒泰，是家门口的阔野吗？是爱人，是文学？还是一个隐秘的宇宙？答案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爱这里，在这里，诗人每次都有新的发现。通过这样一首诗，李娟完成了对她所热爱的事物、所离不开的事物的浓情的诉说。《旱獭歌》可以说是李娟诗歌的代表作之一。在诗行推进形式上，采用了排比、递进、环复、再递进的结构。茫茫荒野，旱獭是个很有趣的动物，站起来像个人，憨态可掬，不过，当它成为诗人笔下的一个诗歌意象，诗人思绪里的一个对话对象，就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它不再是旱獭，而是一切。它大起来“是整个世界”，小起来“只剩/脚边一朵蓝色小花”。它见证一切，它是跟诗人发生重要关联的一切人，是家庭成员，是母亲，是父亲，是恋人，是某个神秘的、蒙面的人。是往日的我，是今日的我，是任何时段的我，这些我，彼此看见，彼此对话。每一个“才开始”的出现，就意味着旱獭被赋形、赋意，赋性，诗人的权力无边无羁，爱怎么赋予就怎么赋予，包括梦境——“我越是呼喊/你越是酣然安睡/你的洞穴有深深的黑暗/和小小一团温暖/而我又冷/眼泪又多/又正在水中沉没”。有时候自己就是自己的诗和远方，而我们并不觉察，总是一再地呼喊和寻找。“我还造了一艘船/想去找你/但是/世上没有河”（像不像我们在梦中尿急，找不到一个厕所，跑了八公里，其实不过一张五尺见方的床）。我“去遍所有黑暗之处”“用尽世间的言语”，直到“我迷路了”“我老去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人间冷暖，我渐渐知道，旱獭不曾改变，“一切”也“如故”。诗人无奈，只得接受对旱獭的情感——“我爱什么都胜过爱你/我恨什么都会顺便加上你”，在两声歉意之后，诗人接受了自己和旱獭的关系——“你属于整个森林/而我属于森林中一条越走越窄的小路”。旱獭大于我吗？可能并非如此。这更可能是一种彼此随身携带的关系，你带着我，我带着你。这种关系的变化、起伏与落点，多像我们和原生家庭之间、故乡之间、国家之间的关系。在种种更为繁多、细分的关系中，我们该如何选择或成为自己呢？诗人提供了一个图景，一条越走越窄但属于自己的路，那条路的名字不叫旱獭。当然，反过来，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一幅图景，一条小路携带着一片森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诗歌总是以尽可能浓缩的文字表达尽可能广阔的情感和意义空间。实际上，从李娟的散文里，是可以充分看到李娟的诗情和诗笔的。她的很多散文片段本就是诗。2011年8月，李娟把《冬牧场》的书稿发给我时，我心里就确认过，李娟首先是一个诗人。正因为此，我也曾向李娟约稿出版她的诗（约稿之前，并不知道她写诗）。那时她羞怯（谦逊）地说自己写得不好，说很多诗歌、诗句，已被她融进了散文之中，完整的、像样的诗歌所剩无几，不够成集。好在几年后，有《火车快开》问世，让读者看到“李娟世界”的一个新扇区：读李娟的散文，仿佛漫步在李娟的生活世界；而读李娟的诗，则有机会探究她灵魂深处不轻易示人的隐秘角落。我真诚地，向各位推荐李娟的这本诗集《火车快开》。 今 日 荐 书 《火车快开》李娟著花城出版社 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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